他叫雁闻，暗教第一杀手。江湖或庙堂，一提起他便是止不住的恐惧，只道是其剑一出，鬼神避让，管你天王老儿雄厚世家，他的暗杀几乎没有失手。

他活的这二十多年来，大多数时光都属于暗教，记忆是昏暗又冗长的。除此之外仅剩的一点画面便是一个严冬和一个贫苦妇人，严冬很冷，妇人在发抖，捂着他的嘴把他牢牢护在怀里，有鲜血溅满头，有哭喊斥满耳。再之后便是他的主上路过，一时兴起将他从已经咽气的妇人怀中刨了出来，带回暗教进行特训。

主上说他是天生做杀手的料子，没有多余情感，独来独往，偏又将恩怨划得分明，从不亏欠。暗教给他存活之地教他武功与杀人技艺，他便做其最锋利的刃，客人足够报酬，他便按约提头叩门。

他向来一个人惯了，他甚至没有未来的概念，日子乏味却继续，日日如此。

直到有一次。他第一次任务途中被发现，虽已斩杀任务目标却也被赶来的人围攻，中毒受伤脱逃。

也是那一次，他一头栽进了红尘温热。

他闯进了一个青楼女子的房间，只来得及威胁一句，便陷入昏迷。醒来已是第二日，惊来伸手摸剑，却在抬眼间撞上了一双盈盈水光的眸子，眸中似有千秋流转，竟让他难得恍惚片刻。

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全部被细心包扎过了，使他陷入昏迷的毒素也已经清了。

女子欣喜的声音传来：“你醒啦！伤口这几天不要碰水……”他又一次撞上她的眸子，满是纯粹，差点儿又一次恍惚。

他在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中起身，恢复成说书人口中的雁闻，没有回应她的话，冷淡又疏离的道了谢：“多谢姑娘相救，姑娘若有需用雁某的地方，拿着这块玉到城北茶坊，雁某会倾力相助。”

将用于联络他的玉石放在桌上，他破窗而去。

他却不知道，这妙龄女子呀，最盼有情郎。或是那惊鸿一瞥，或是那夜因照顾而生的惜意，或是因这留下的玉石太灼人，女子陷入了羞恼相思中。

她叫杏依依，出生书香门第，从小习诗书琴棋，也精绣工女红，奈何父母因意外身亡，家道中落，投奔其母一旧故，那位满身风情的女人开了一家艳冠满城的青楼，安排她做了个琴倌，告诉她若有一日遇到心动之人，便可随时离去。

她终是被这情窦初开的相思熬坏了，按捺不住往城北茶坊寻了去。

她递上玉石有些怯怯，他接过，正准备听她说需要帮忙做什么，就像往常一样，一来一往交易，便互不相欠。

却听她说：“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？”

雁闻有些惊讶，向她望去，她有些无措的接着解释：“我……我也想不出来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，想来想去唯一最想的，大概就是知君名姓……”

她脸颊飞红，眼波青涩却格外动人，似是没料到自己一慌张说了那么多，更是不知如何是好。

雁闻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睁眼在女子眼中望见的千秋，想起身上最细微的伤口都被用心包扎，出口的声音依旧清冷，只是不觉放柔了些，似是冰川将融：“雁闻，我叫雁闻。”

杏依依一字一字重复：“雁闻?”

她郑重念他名字的模样在他心口发酵，有些微痒渐渐蔓延，雁闻忍不住轻笑：“嗯。未闻雁归的雁闻。”

“我叫杏依依。”他听见她如是说。

她走后，他打开她留下来的一封信笺，小楷端正写着“山有木兮木有枝”。

后来呢。

风月入梦，红尘入眼，他方知世间颜色居然也可此般鲜活。

他开始贪恋这温暖，初尝情字却也足够深情。夜凉对酌，望她眉间春，他第一次有了“未来”的概念，他向来淡然从容，此刻却有些醉了，醉眼含笑许诺，却又格外坚定：“依依，等以后，我会带你走遍这大江南北。”

他打算退出暗教，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，他不愿她卷入这些纷争中。他去见了主上，那个男人漫不经心给了他一张纸，上面写着好几个组织的名字，他说只要他把这些都灭了，他就可以离教了。

遇上光之后，便再也不想待在深渊。他一夜间灭了这些组织，重伤浴血而归，一直紧绷神经，见到杏依依那一刻终于放松了下来。

杏依依被他满身血色吓着：“雁闻，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？你别吓我！”

雁闻伸手拉住想要去拿伤药的杏依依，动作间扯到伤口发出一声闷哼，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，他声音很轻，却近乎是急迫的想要和他的姑娘开始新的生活：“…依依，你和我走，好不好?”

杏依依愣了愣，半晌回道：“…好。”

第二日一早，他避开所有眼线，确保无人知晓他的行踪，带她去了一个南方小镇。他养了两天伤，便留下一封信独自去了暗教的总部取从小种在身体里的毒的解药。

“依依，我有事须去江陵几日，等我回来。”

天刚蒙蒙亮，杏依依还未醒，他在床边看了她许久，没点灯，借着窗外微微的亮光写下这句话。然后吻了吻她的眼，带着满身温情与眷恋赴往江陵。

当八位长老提剑团团围住他的时候，他知道自己被骗了。

剑出鞘，他依旧冷静自持，不避不退却也眼含警惕：“我已如约灭掉那些组织，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吧？”

暗教大长老笑了，招了招手：“当然可以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拿走了，动手！”

他伤还未养好，加上八位长老集体出动，他终是撑不住了，剑接连刺入身体，他喷出一口血，望向某个方向，仿佛又看见那双盈盈水光的眸子。

他眼里一刹那涌上来很多情绪，不舍、绝望、不甘、挣扎、眷恋、柔情、安心、救赎……最后通通归为气绝前的最后一句：“…依…依…”